賈平凹散文集
上世紀80年代初其散文就已初露鋒芒,賈平凹以清新俊朗的文風展示出年輕人純潔美好的理想追求,下面是學習啦小編整理的賈平凹散文集,以供大傢閱讀。
賈平凹散文集:我的小學
小學是在寺廟裡,房子都老高老高,屋脊上雕著飛龍走獸,綠苔長年把瓦槽生滿,有一種毛拉子草,一到雨天,就肉肉地長出半尺多高來。老師們是住在殿堂裡,那裡原先有個關帝爺,臉色棗一樣紅,後來搬掉瞭,胎泥墊建瞭院子,那一對眼珠子,原來是兩個上瞭釉的瓷球,就放大門口的照壁頂上,夜裡還在幽幽地放光。兩邊的廊房,就是教室。上課的是高年級學生。臺階很高,我可以雙腳從上邊跳下來,但卻躍不上去。每次要繞到山墻角兒,卻輕輕松松地從那一邊石頭鋪成的漫道上單腳蹦上去。那山墻角地是一棵裂瞭身子的老苦楝樹。樹頂上有個老鴉巢,篩筐般大,巢下橫枝上吊著一口鐘,鐘敲起來,那一傢老鴉卻並不動靜,這奇怪使我不解瞭好幾年呢。
五歲那年,娘牽著我去報名,學校裡不收,我就抱住報名室的桌子腿哭,老師都圍著我笑;最後就收下瞭,但不是正式學生,是一年級"見習生"。娘當時要我給老師磕頭,我跪下就磕瞭,頭還在地上有瞭響聲。那個女老師倒把我抱起來,我以為她要揪我的耳朵瞭,那胖胖的,有著肉窩兒的手,一捏,卻將我的鼻涕捏去瞭。"學生瞭,還流鼻涕!"大傢都笑瞭,我覺得很丟人,從此就再不敢把鼻涕流下來。因為沒有手巾,口袋裡常裝著楊樹葉子,每次進校前就揩得幹幹凈凈瞭。
因為學校教室少,因為我們是一年級學生,那寺廟的大院裡沒有我們的座位,隻好就在院外的一傢姓劉的祠堂裡上課。祠堂裡抹著一塊黑板,用土坯壘起一些柱墩兒,村子裡就將夏天河面上的木板橋拆瞭架,在上邊作瞭課桌。凳子是自帶的。我們那時沒分傢,堂兄堂姐多,凳子有限,我常常搶不到凳子,加上我個子矮,坐在小凳子上又趴不到桌面上,就一直站著聽課。實在腿困瞭,就將傢裡的劈柴拿來一根,在前後的柱墩上掏出窩兒架好,騎在上邊。這種凳子雖然不舒服,但坐上去卻從來不打瞌睡。隻是課餘時間,同學們都拿著凳子在祠堂後的一個土坡上反放著,由上往下開汽車,我隻好蹴下往下滑,常常把握不好,就一個跟頭滾下去,弄得一臉的泥土。
傢裡沒有表,早晨總估摸不瞭時間,有幾次起床遲瞭,就和娘哭鬧。娘後來一到半夜就不敢睡,一邊在燈下納鞋底兒,一邊逮那學校的鐘聲。到瞭冬天,起來得早,月亮白花花的,我們就在村裡喊著同學一塊兒去。大傢都有書包,我沒有,娘將一個小包袱皮給我,嚴嚴實實包瞭,讓我夾在胳膊下,我那時很要強,惟這一點總不如人,但娘說沒有錢,我也沒瞭辦法。祠堂的門關著,班長帶著鑰匙,他還沒有來,我們就在祠堂前跳起舞來。跳的是新學的"找朋友":"找呀找呀找朋友,找到一個好朋友!"大傢很快活,有時找著小霓,有時找著芳芳,就一對一對跳起來。到瞭三年級以後,這舞就不跳瞭,而且男的和女的就分開來。我曾經和芳芳一塊踢過毽子,同學們都說我和芳芳好,是夫妻,拿指頭羞我,我便和芳芳成瞭仇人。等到班長來瞭,開瞭祠堂門,我們就進去坐在自己的座位上。祠堂裡還黑隆隆的,因為沒燈,少半時候,我們點些松油節取亮,大半時候就摸黑坐著。黑板上邊的墻頭上,那時還留著祠堂裡的壁畫,記得是《王祥臥冰》,雖然不懂得具體意思,但覺得害怕。大傢坐下後,都不敢靠墻,也不敢提說那壁畫,就閉著眼睛把課文從第一課一直背誦下去。一旦一個人停下來,大傢就都停下來,祠堂裡靜悄悄的。風把方格子窗上的麻紙吹得嘩嘩響,大傢便又都害怕瞭,一哇聲再背誦開來,聲越來越高,全為瞭壯膽。要不,一個忽地跑出去,大傢就都往外跑,我常常跑在最後,大呼小叫,聲都變瞭腔。祠堂前的平臺下就是荷花塘,冬天裡荷花敗瞭,塘裡結瞭冰,大傢就去那蘆草窩裡掏一種鳥兒,或許折下那枯蓮莖稈兒,點著當煙吸,嗆得鼻涕、眼淚都流下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