駱駝梁實秋
梁實秋是二十世紀我國一位傑出的翻譯傢和散文傢,下面是學習啦小編整理的駱駝梁實秋,以供大傢閱讀。
駱駝梁實秋
臺北沒有什麼好去處。我從前常喜歡到動物園走動走動,其中兩個地方對我有誘惑。一個是一傢茶館,有高屋建瓴之勢,憑窗遠眺,一片釉綠的田疇,小川蜿蜓其間,頗可使人目曠神怡。另一值得看的便是那一隻駱駝瞭。
有人喜歡看猴子,看那些乖巧伶俐的動物,略具人形,而生活究竟簡陋,於是令人不由地生出優越之感,掏一把花生米擲進去。有人喜歡看獅子跳火圈,狗作算學,老虎翻跟頭,覺得有趣。我之看駱駝則是另外一種心情,駱駝扮演的是悲劇的角色。它的檻外是冷清清的,沒有遊人圍繞,所謂檻也隻是一根杉木橫著攔在門口。地上是爛糟糟的泥。它臥在那,老遠一看,真像是大塊的毛薑。逼近一看,可真嚇人!一塊塊的毛都在脫落,斑駁的皮膚上隱隱的露著血跡。嘴張著,下巴垂著,有上氣無下氣的在喘。水汪汪的兩隻大眼睛好像是眼淚撲簌的盼望著能見親族一面似的。腰間的肋骨歷歷可數,頸子又細又長,尾巴像一條破掃帚。駝峰隻剩下瞭幹皮,像是一隻麻袋搭在背上。駱駝為什麼落到這種悲慘地步呢?難道"沙漠之舟"的雄姿即不過如此麼?
我心目中的駱駝不是這樣的。兒時在傢鄉,一聽見大銅鈴丁丁當當響,就知道是送煤的駱駝隊來瞭,愧無管寧的修養,往往奪門出視。一根細繩穿系著好幾隻駱駝,有時是十隻九隻的,一順的立在路邊。滿臉煤污的煤商一聲吆喝,駱駝便乖乖地跪下來讓人卸貨,嘴角往往流著白沫,口裡不住的嚼——反芻。有時還跟著一隻小駱駝,幾乎用跑步在後面追隨著。面對著這樣龐大而溫馴的馱獸,我們不能不驚異的欣賞。
是亞熱帶的氣候不適於駱駝居住。(非洲北部的國傢有駱駝兵團,在沙漠中馳騁,以驍勇善戰著名,不過那駱駝是單峰駱駝,不是我所說的雙峰駱駝。)動物園的那兩隻駱駝不久就不見瞭,標本室也沒有空間容納它們。我從此也不大常去動物園瞭。我常想:公文書裡罷黜一個人的時候常用“人地不宜”四字,總算是一個比較體面的下臺的藉口。這駱駝之黯然消逝,也許就是類似“人地不宜”之故吧?生長在北方大地之上的巨獸,如何能局促在這樣的小小圈子裡,如何能耐得住這炎方的鬱蒸?它們當然要憔悴,要悒悒,要委頓以死。我想它們看著身上的毛一塊塊的脫落,真的要變成為“有板無毛”的狀態,蕉風椰雨,晨夕對泣,心裡多麼淒涼!